第174章 箕水豹

　　潘濬是武陵人。
　　他之前跟关羽关系处的不好，懒得在江陵看关羽的脸色，
　　所以他以调节赋税为名转进到了老家武陵。
　　他在武陵混的开心，宛如土皇帝，
　　可万万没想到，刘禅居然趁他闹别扭的时候迅速提拔樊伷为武陵从事，直接把他在武陵的政务全都转出。
　　这让他这个荆州二把手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在武陵的必要。
　　原来……
　　世子来此，根本就不是来调停。
　　他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潘濬之前所有的指望都是建立在世子应该会对他这个本土出身、刘备钦定的治中从事多有关照的基础上。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愕然发现，世子现在的力量似乎已经不需要多照顾自己的想法。
　　关羽此番北伐收获空前，
　　曹魏的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汝南太守满宠、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纷纷投降；
　　而江东一边，有孙策萧何之称的虞翻和孙权的堂兄孙贲投降，
　　丁奉虽然之前籍籍无名，但也展现出了出色的军事天赋，一跃成为耀眼的将星。
　　世子现在的人才储备非常丰富，跟汉中王入蜀之后的做法基本一致，
　　这次他果断保护自己的元从亲信，毫不留情打压潘濬，提拔同为荆州出身的樊伷，手段极有分寸，
　　现在刘禅已经明显摆出一副这个治中从事你愿意干就干，不愿干就换人的架势。
　　潘濬倒是踢在铁板上了。
　　稍作犹豫，潘濬苦笑道：
　　“在下从前在江陵，与关将军多有争执，
　　现在世子坐镇江陵，在下自当返回。
　　不过，此间诸事尚未办妥，还请仲翔先生准许在下多多停留些时日。”
　　虞翻微微眯起眼睛，微笑道：
　　“承明这话就有些客气了，
　　老夫不过是世子帐下寻常幕僚，哪敢替世子拿主意？
　　方才不过是老夫的一些妄言，承明觉得不错，就听着些，
　　若是觉得不对嘛，呵呵，也别放在心上。”
　　潘濬认真地低头拜谢，道：
　　“仲翔先生教训的是，濬无知，还请先生转告世子，说在下知错了。”
　　世族世族，说起来不过就是一群地主，
　　这些人念书交友，互相吹捧，还不是图个进身之资，在未来能身居高位，名垂青史？
　　潘濬已经快四十岁了，
　　他好不容易才混到一州的治中从事，日后说不定能会被刘备征为朝中要员，三公九卿也有机会。
　　潘濬跟刘备有交情，跟刘禅可没什么来往。
　　这次他给世子留下的印象非常不好，还得罪了世子手下的重要元从。
　　弥补之法，也只有这些日子展现出一点治民的手段，让刘禅高看自己一眼——
　　起码要先保证自己现在的地位再说，之后若是有机会，再发动荆州世族缓缓争取权力便是了。
　　他匆匆离开，抓紧抖擞精神，准备召集手下官吏来整顿临沅。
　　可他这才发现，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虞翻处理临沅一城的实在是再轻松不过。
　　在刚刚被提拔为武陵从事的樊伷帮助下，虞翻已经飞快理顺的临沅的种种，还在丁奉的支持下强行推广“清洁法”，以镇压时疫。
　　世子令：凡吃公粮的百姓、军士，饭前必须以清水净手，手净者方赐以饭食。
　　城中无论男女，无论出身，有随地便溺，临水源便溺者，鞭二十！
　　军中饮食必须煮沸方可食用，饮水也必须先煮沸一次，方可饮用。
　　若有直接吃生食、饮生水者，亦鞭二十。
　　最让潘濬不解的是，世子居然还号召全城灭鼠、灭钉螺（虽然这个季节也没多少钉螺）。
　　灭鼠还多少能理解。
　　灭钉螺是做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一肚子疑惑地潘濬踱步缓缓来到官署，见官署内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又有些恍惚。
　　对了，樊伷这厮之前还跟我保持一致，
　　怎么现在突然全面倒向世子，就因为世子封他做了个武陵从事？
　　潘濬随便抓来一个打鸡血的小吏，一问才知，世子抵达之后，立刻施展手段，当众用几枚晶莹古怪的药丸治好了几个重病患的病情。
　　那些小吏都言之凿凿，说世子当时以一块奇异的方布遮面，步入人群，赐下仙丹。
　　几个病患本来缠绵病榻痛苦不堪，服下仙丹后不消一个时辰立刻大有改观，甚至能起身饮食。
　　刘禅有昊天相助的传闻本就在丁奉等人的有意宣传下在武陵尽人皆知，
　　现在刘禅当众拿出仙丹，还真的治好了几人，更是声望大振。
　　仙丹是不够，
　　但刘禅表示，只要听从吩咐，合理饮食，避免不洁，就一定能最大限度的消除时疫带来的灾难。
　　挺过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刘禅有本事，而且他对樊伷和对潘濬完全是两种姿态。
　　他把樊伷引为上宾，让他和自己同座一起饮食。
　　樊伷这两天感动的跟做梦一样，他自知能力不足，却也竭尽心力帮虞翻扫除障碍，争取其他武陵人的支持。
　　在家宅了两天，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潘濬感觉这隆冬的寒风又紧了几分，他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儒袍，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可……如何是好啊。
　　……
　　“阿嚏……啊……啊……
　　原来，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刘禅赶路时就有点感冒，在临沅忙了两天，又有些难受。
　　他没有吃药，裹上被子好好睡了一觉，现在依旧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不过听说虞翻已经摆平了潘濬，这让他心情大好，脸色也比从前好了几分。
　　虞翻笑呵呵地道：
　　“若是从前，我是绝不会想到有人竟有如此谋划。
　　见了世子，我才知道世上有这般奇人。”
　　“想必世子还没有离开益州，就已经想好如何对付东吴，
　　如何在打退东吴之后稳定荆襄。
　　这手段倒是颇为高明，汉中王和孙仲谋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了。”
　　刘禅苦笑一声，表示随便虞翻去猜。
　　虞翻的猜想比较符合正常套路。
　　刘禅这一路上不肯妄杀，积极培养自己的班底，现在已经颇有了些规模，对荆州世族的倚仗也比刘备刚到荆州时减轻许多。
　　将来汉室逐渐兴旺，四方来投效的人会越来越多，
　　就算尊重名士，也肯定不能对哪个名士都百依百顺。
　　像潘濬这种不长眼的所谓名士，尽管深处高位也要尽力打击，
　　对樊伷这样没什么本事却脾气还好的则尽力拉拢。
　　这也是在东吴天天目睹种种纷争的虞翻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
　　他给刘禅倒上一杯白桃乌龙，和善地道：
　　“卑下想问世子一件事——
　　若是我没有投效世子，世子最初离开益州时，又准备用谁来弹压荆州众人？”
　　刘禅心道我特么在益州的时候哪想过这么多的事情，是你们脑补地太厉害。
　　可看虞翻一脸认真地模样，刘禅心念一动。
　　他干咳一声，缓缓地道：
　　“我在益州便得昊天上帝开示，说虞仲翔忠诚仁义，千里之才，宰辅（汉朝已经有这个说法）之臣，而孙仲谋不能用。
　　先生与承渊等，皆为天上星宿，
　　先生便是……天上箕水豹下凡！
　　昊天早就安排先生和承渊等人助我，所以我才敢一路轻赴险地，与孙权周旋。”
　　“你看，击破孙权，镇服潘濬，皆易如反掌——
　　这就是天命啊！”
　　虞翻这会儿已经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良久，他才朝刘禅缓缓稽首行礼——是稽首行礼！
　　“翻自诩精通《易》术，此时方知我不过是不谙天命之人。
　　从前得罪，还请世子海涵，翻愿为大汉肝脑涂地，至死方休！”
　　怪不得世子见我第一次，明知道我武艺高强，却亲自给我松绑。
　　怪不得我从前频频得罪世子，世子却依旧对我礼敬有加，频频问计于我。
　　怪不得此番世子对我托付颇重，还屡屡称我为大汉纯臣……
　　原来，原来天命早有昭示！
　　箕水豹！
　　那不是故征西大将军冯异对应的星宿吗？
　　箕水豹好风，主口舌之象，好调弄是非，果然跟我一模一样。
　　虞翻心中的种种轻狂在此刻一扫而空。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不能辜负昊天上帝的嘱托。
　　哎，不得不说，天命之言在大汉确实很有市场。
　　刘禅已经吃了不少甜头，见虞翻自我感动成了这样，刘禅真是乐得嘴都快歪了。
　　嗯，仿照光武弄个云台，好像挺有搞头的样子。
　　下次不妨试试看，正好周群赖着也没什么用，以后再有投效来的大才就让周群给我介绍一下这是对应哪个星宿。
　　见虞翻老泪纵横的感动模样，刘禅得意之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咦，好像想到一个好好利用潘濬才华的机会啊。
　　之前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
　　在虞翻和樊伷的妥善调度下，武陵的世族并没有因为刘禅慢待潘濬而闹什么情绪——
　　连潘濬自己都不敢。
　　相反，见刘禅对这些百姓颇为重视，他们还抓紧开展施粥施药，积极在刘禅面前露脸，想要争取得到这位本领惊人的世子的好感。
　　毕竟，这位世子可是有天命加身啊。
　　潘濬在刘禅居然人望如此，这几天也经常往刘禅身边凑，希望刘禅给他安排一点表现自己的机会。
　　机会倒是有。
　　刘禅捧着戚金金送的硬壳绿皮彩色地图，找了许久，问潘濬道：
　　“五溪蛮在什么地方？”
　　潘濬精神一振，连忙答道：
　　“就在临沅以西，这些山中蛮人，都是五溪蛮。”
　　“唔，他们人数还不少吗？”
　　“自然。”潘濬兴奋地捏紧拳头，“这些人素来不习王化，世子若要征剿，濬愿为前部！”
　　刘禅白了他一眼，冷笑道：
　　“好好的，我去征剿他们作甚？
　　潘治中，荆州现在民生凋敝，你若是愿意回江陵，便替我在江陵署理文士；
　　若是愿意留在武陵，就替我征召五溪蛮人，在山中开荒种地——
　　种的也不是凡品，是昊天赐的神物。
　　若是种的好，来年收成大，我自然重赏潘治中。
　　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这征召五溪蛮断不可用那东吴征山越的手段。
　　这些人也是我大汉子民，若是强征五溪蛮引得大乱……
　　潘治中自己好生琢磨一番吧！”